楔子
傳說,狐妖、貓妖和鼬鼠妖擁有共同的祖先,那就是數千萬年前便已經誕生在世上的“九尾至尊”,所以這些妖怪至今仍然保有許多相似之處,“尾數”就是其中最顯著的一點。
年老成精的雙尾貓又,忠厚老實的三尾禿狸,美豔高貴的七尾白狐,乃至君臨妖怪世界、享有極高聲譽的九尾至尊……人類通常習慣在這些妖怪的名字前加上尾數,以此來劃分妖怪的等級。因為無論是狐妖、貓妖,還是鼬鼠妖,絕大部分的妖力都來自於尾巴,“尾數越多妖力就越強”的理論,基本上已經是大家公認的事實了,所以這樣的劃分方法並非沒有道理。
只是妖怪們會不會同意這個觀點,那就不得而知了。
以上不負責任的解釋摘自積雲島最新版的高中教科書《八千妖概述》,撰寫人是一個以作風嚴謹而著稱的知名學者。從最後一句注解來看,的確是有夠嚴謹的。
妃托著臉頰,百無聊賴地側臥在暖被桌下,一邊打哈欠,一邊翻動書頁。
“這麼說來,一條尾巴的鴉狐,果然是……這個吧?”
她對著鴉狐豎起一根小指。
鴉狐呆愣了片刻,嘴上叼著的魚幹無聲地掉落,突然俯下身,抱著柔軟的大尾巴嚎啕大哭起來:“嗚嗚,難道就因為我只有一條尾巴,所以小姐打算拋棄我嗎?”
“別緊張啦,我只是在溫習功課而已。”
“真的?”淚眼婆娑的鴉狐抬起頭,“小姐的功課和妖怪有關嗎?”
“沒錯。”妃歎了口氣,“下個星期要考的科目是妖怪簡史,真頭疼啊。”
鴉狐一聽,立即拍著胸脯猛獻殷勤:“小姐,這件小事就交給我鴉狐吧!鴉狐雖然只有一尾,但是論到對妖怪的瞭解,還是比小姐多得多,所以讓鴉狐代替你去考試怎麼樣?”
“絕對不行!”妃想也不想,斷然拒絕。
“誒?為什麼?”
“你的好意我心領了,但是就因為你知道真正的妖怪歷史,才不能讓你代我去考試。”
人類目前所掌握的有關妖怪的知識,大多是從民間傳說或遺跡文物中推測出來的,既不能確定,也無法證實,只是由於流傳的人多了,久而久之就變成了一種“共識”。但是傳說終究只是傳說,和真正的妖怪歷史一定相去甚遠。
據她所知,人類就已搞錯了好幾件事,比如說,獅天狗並不是一種兇殘的妖怪,雪妖也並不是女的……所以讓知道真相的妖怪去答題,恐怕反而會給出“錯誤”的答案吧。那樣的後果她連想都不願想。
還有一個學期就要從高中畢業了,她可不希望由於最後時刻的掉以輕心,在整頁都是高分記錄的成績手冊上留下一個不可磨滅的、代表恥辱的紅色數字。對於選擇繼續升學的高三生來說,只要入學考合格就萬事大吉,但是對她這種選擇直接踏入社會的學生來說,成績手冊上的每一個數字都可能影響到她將來的工作。
所以,即便是如此可笑的科目,也必須努力考出高分才行。
電視機裏還在播放賺人熱淚的無聊偶像劇,牆上的時鐘已經指向十一點,神銀外出做法事還沒有回來,妃決定不再等他一起溫習功課,扭了扭僵硬的脖子就站起身,拉開門向浴場走去。
螟皇寺是整個積雲島最大的寺廟,浴場也相當寬敞,光是浴池就分露天浴池、木桶浴池和浴缸等好幾種,沖淋設施也非常齊全。想必多年以前,在螟家還是當地數一數二的大財主時代,神銀的祖老爺為了顯示闊氣建造了這個豪華浴場,並且還洋洋得意了好一陣子吧。
不過他想不到的是,溫泉的泉眼還沒有挖出來,螟家就沒落了。更想不到的是,未來某一天,這座露天浴池會被幾隻妖怪所霸佔……
“哇!”
剛剛掀開更衣室外的門簾,妃就被門口的人影嚇了一跳。
冬雪光裸著上半身,將一張還淌著水柱的臉慢慢轉向她。
對妃來說,用“美少年出浴”來形容這樣的場景太過噁心,不過事實上,在不知其真面目的情況下,估計大多數女生都會被他羞得面紅耳赤。
僅從外貌上來說,冬雪的確是個無可挑剔的美少年。濕漉漉的淺藍色劉海底下,有一雙眼角微微上吊的紅眼睛,鼻樑端正,嘴唇又小又薄,整體看起來既纖細又清秀──但假如因此而給他冠上“柔弱”的頭銜的話,那就大錯特錯了。
在雙方面無表情對視了半晌之後,妃終於忍不住打破沉默。
“在淑女面前若無其事地光著身體,你這樣也太失禮了吧!”
“跟目不轉睛盯著別人裸體看的傢伙比起來,失禮的究竟是誰?”
“那就快點把衣服穿上啦,笨蛋!現在是冬天誒,居然還洗冷水澡,光看到你就覺得手腳發冷。”妃抱著胳膊打了個寒顫。
冬雪的頭上“嗶”地冒出青筋,面色陰沉地開口:“我就是討厭熱水,覺得冷就別看,醜女!”
對了,她差點忘記了,看起來和人類沒兩樣的冬雪,其實是一隻活了兩千年的雪妖,除了皮膚表面還有些體溫之外,其餘部分都是冰冷的。這樣的妖怪若是洗熱水澡,大概會像夏日陽光下的雪糕一樣,迅速融化掉吧。
這樣想著,妃一邊在腦子裏愉快地描繪冬雪融化的畫面,一邊解下束頭髮的緞帶和髮夾,連同外套和拖鞋一起放入竹籃裏。正要解開衣領,不經意發現冬雪還在另一邊慢吞吞地穿衣服,眉頭便不客氣地皺起來。
“你怎麼還沒走啊?”
冬雪回頭瞥了她一眼,低聲說:“洵大人……他還在裏面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妃等了片刻,繼續問道,“那又怎樣?”
“那又怎樣?你難道沒有聽過一句話叫作‘守株待兔’嗎?”
“聽過啊。”
妃直勾勾地盯著冬雪,冬雪也神色嚴峻地凝視著她,目光中充滿了友善而體貼的警告電波……只是可惜的是,另一端的接收器出了點問題,妃仍然面無表情地佇立在原地。
“然後呢?”
“然後你個頭啊,你這個遲鈍的笨女人!”
“誰遲鈍啦?我知道大叔在裏面,可是他向來喜歡泡大浴池,而我只是去沖淋房,我們根本碰不到面啊,你到底還有什麼好囉嗦的?”
好像要比賽誰的眉頭皺得更厲害似的,冬雪的臉上霎時出現極其惱怒的神色。會讓他產生這種表情的理由,妃從來也沒有搞懂過,反正他就是脾氣暴躁,誰知道他哪根神經又不對勁了。
還未作好應戰準備,冬雪已經走到她面前,抓起竹籃丟到她懷裏,一把將她往外推。
“你幹嘛啦!”
“出去!”
“為什麼?”
“今天不准你洗澡!”
“什麼?!”妃被他氣得頭頂冒煙,“你以為你是誰啊,憑什麼不准我洗?你這個莫名其妙的狐狸眼,放開我,今天我一定要好好糾正一下你那扭曲的人格!”
“好啊,來吧!我們出去一較高下,等洵大人洗完了你再回來洗。”冬雪說完拾起外套披在妃的肩頭,順勢拉著她往外走。
正在這時,一句平靜的招呼聲打斷兩人爭執。
“喲呵!妃,冬雪,你們在這裏幹什麼?”
大叔,也就是冬雪口中的洵大人,正從沖淋房的入口處向他們走過來,銀色長髮上的水珠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,形成一條蜿蜒的軌跡。從外表上說,如果用冷傲的白梅來形容冬雪的話,那麼大叔就是燦爛的大波斯菊;而從相互的關係來說,如果大叔是百獸之王的話,冬雪就是臣服於獅子的忠狗。至於妃自己嘛,應該是訓獸師之類的角色吧……
大叔一出現,冬雪的高傲氣焰立刻大幅度收斂,抓著妃的手也悄悄滑落下來。
“我們什麼也沒做啊。”妃若無其事地推開冬雪,把牆上的浴巾遞給面前的大叔,好奇地問,“大叔,你今天沒有在露天浴池裏泡熱水嗎?”
大叔把浴巾裹在頭上,只露出兩隻碧藍的玻璃眼珠,邊走邊淡笑著說道:“這個嘛,我覺得偶爾衝衝冷水也不錯。”
也不錯?
這個回答讓妃大為奇怪。平時最愛泡溫泉的大叔居然會去沖淋房洗冷水澡,未免太可疑了!
盯著大叔寬厚的背影,妃又躊躇地問道:“大叔,午夜劇場快要開始囉,要叫冥婆婆準備夜宵嗎?”
從毛巾裏傳出大叔含糊不清的回答:“不用了,今天我不想看。”
“可是,今天要播的是《愛的路上你我他》最後大結局哦,大叔不是一直很喜歡這部連續劇嗎?”
大叔僵了僵,動作一瞬間定格了。似乎做了一番長久而劇烈的思想鬥爭後,他終於還是選擇放棄,情緒低落地嗚咽道:“不,我突然,不喜歡了……”
有問題!
妃心裏愈加肯定起來,大叔的行為那麼反常,一定有事瞞著她!
沒辦法,只有使出百試百靈的殺手鐧了。
“大叔~~”
妃伸出手,從背後握住他濕漉漉的長髮,以無限“溫柔”的眼神凝視他,湊到耳邊輕聲說:“大叔,你的頭髮那麼濕,讓我來幫你吹幹吧。”
好不容易下定了決心的大叔,頃刻間又僵硬成化石,手中的毛巾啪嗒一聲落在地板上。
“妃……”
“什麼事?”
猶豫了許久,大叔才低垂著腦袋轉過身,用既惋惜又無可奈何的聲音囁嚅:
“妃,從現在開始算起……大約二十天,不,半個月之內……請你不要接近我。”
妃瞪大眼睛,先是認真地觀察大叔的表情,隨即又突然皺緊眉頭,十分不悅地把頭扭到一旁,冷哼一聲:“為什麼?!”
第一章 臉紅心跳症候群
“什麼?你支支吾吾地想要告訴我什麼呀?大叔他生病了嗎?”
房間裏,妃仍然在為剛才大叔說的話耿耿於懷,臉色十分難看地盤腿坐在地上,雙臂也固執地交錯在胸前,指尖頻繁點動。
坐在她正對面的冬雪,臉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,可是他仍然克制自己,盡可能平靜而冷淡地開口說話。
“從…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,是這樣沒錯……”
妃用冰涼的目光掃了冬雪一眼。
“某種?哪種?”
冬雪避開她咄咄逼人的目光,側過頭斷斷續續說:“大概就是……那種……之類的意思……”
“到底是什麼意思嘛!”妃急道,“把話說清楚,你的喉嚨被布丁堵住了嗎?”
“布丁是什麼東西?”
“不要轉移話題!”
“吵死了!洵大人叮囑過我不准洩漏半個字的,尤其是不能告訴你,我現在坐在這裏等於已經違背大人的命令了。”
“既然如此,那就乾脆違背到底吧。”
“你!”冬雪被氣得啞口無言。
妃一把將手搭在他的肩膀上:“冬雪,我們是彼此坦誠相待、沒有秘密的吵架夥伴吧,所以,你應該站在我這一邊才對啊。”
“……”冬雪垂下眼睛,扶額歎息。
誰是你的吵架夥伴啊,臭女人,聽了就有氣!
“而且剛才在浴室裏,你不是為了警告我才特意留下來的嗎?這樣做的理由總可以告訴我吧,不然的話我就直接去質問大叔囉。”
“行了!”冬雪打斷她,不情不願地哼道,“我告訴你就是了。”
“簡單來說,洵大人的身體最近有點不同尋常……當遇到女性,特別是自己中意的女人時,就會無法抑制地產生一系列諸如體溫升高、心跳加速、持續性精神亢奮等等症狀,因為大人說他不想在一切還未明朗的情況下,做出傷害那個人類女人的事,所以才會刻意和那個人類女人保持距離。就這樣,明白了?”
一長串發言說完,雙方都不約而同地沉默了。
花了大約十秒的時間,妃終於恍然大悟,臉頰也從适才的鐵青瞬間轉變成緋紅色。
“也、也就是說……大叔現在是處於……發情期囉?”
她結結巴巴的語調使得對面的冬雪也禁不住尷尬起來:“你這個傢伙,不要這麼直接地說出來啦!”
“可、可是,太奇怪了,大、大叔是一隻妖怪耶!”
“這是獅天狗特有的天性,並不是每個妖怪都有這種天性的。”
“是這樣嗎?你沒有這種天性嗎?”
“我沒有!”
“那……那……”
看了一眼妃手足無措的樣子,冬雪慢慢站起身,步履沉重地向房門走去,同時丟下幾句冷冰冰的話:
“總之,該說的我全說了,聽不聽由你。順便再告訴你一件事,關於洵大人的身體狀況,鴉狐和冥婆婆都知道,這半個月內即便聽到了什麼或者看到了什麼,他們也不會出手救你。所以,夜晚的時候……就請你好自為之吧。”
“什麼?”妃不假思索地一下子拉住冬雪的衣袖,大聲喊,“等一下!什麼叫作‘夜晚的時候好自為之’,說些我聽得懂的話啦……”
冬雪轉頭和她四目相對,許久才淡淡說道:“那麼,需要我為你詳細描述夜間可能發生的事嗎?從你現在的表情看來,應該不需要我多此一舉了吧,你明明就聽得懂我說的話,對不對?”
被看穿心思的妃窘迫地低下頭,卻依然不肯放他走。
“那麼你呢,冬雪,你會來救我嗎?”
冬雪火大地瞪著她,大聲吼道:“不要對著我露出這種困惑又害羞的表情啊,醜女!你找錯撒嬌物件了吧,看清楚,我可不是洵大人啊!”
“誰在害羞啦?”妃沉下臉,抓住自己的衣襟顫抖著說,“這可是關係到我貞操的大問題啊。”
這和我有什麼關係?!
本想順勢吼出這句話的冬雪,在看到妃全身散發出的求助信號後,不得不把話吞回肚子裏,重新在她對面坐下來,只是眼睛卻再也沒有抬起來正對過妃的目光,臉上也因為劉海的遮蓋幾乎看不出表情。
過了好久,他才用陰沉的嗓音喃喃說道:“我看,也差不多該開始交往了吧。”
這句突如其來的話令妃耳邊一陣燥熱。
“你說誰……跟誰交往?”
冬雪一字一句回答:“你,和洵大人。”
妃不敢置信地看向他:“你在胡說些什麼呀?”
“難道我說錯了嗎?洵大人很在乎你,而你也喜歡他,你們兩個根本就是兩情相悅,所以走到一起也是天經地義的事吧,你們人類所謂的交往不就是這個意思麼?”
“才沒有你說得那麼簡單呢!”妃潛意識裏的掙扎脫口而出,“我是人類,而大叔是妖怪……”
冬雪立即冷淡地打斷說:“妖怪又怎麼樣?妖怪和人類結合的事歷史上也有很多先例,還是說,你心底裏瞧不起妖怪?”
“是你瞧不起人類才對吧!”妃不理會他的瞪視,繼續回到剛才的話題,“你知道我在意的不是那種事,我只是無法想像,如何跟一個壽命是我幾百倍的妖怪共同生活。”
“這個你不用擔心,只要變成妖怪,你的壽命也會像我們一樣長。”
“不是壽命的問題啦!唉,你是不會明白的,最重要的是……”妃欲言又止,一臉煩惱地咬住手指,鼓起腮幫小聲嘟噥,“大叔曾經有過那麼多女人,平時又那麼不正經,我怎麼知道風流成性的他對我究竟有多認真,萬一……”
“萬一什麼?你在懷疑洵大人的感情?”冬雪挑了挑眉頭,猛然站起來瞪著妃大喝,“你是白癡嗎?!”
誒?嚇了一跳的妃下意識用手臂遮在額前。
“以前有過女人的事並不是大人的錯啊,作為一個人類,你根本沒有機會接觸到大人長達三千年的過去,大人也當然沒有義務為了一個還沒出現的女人克制自己的欲望,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嗎?嘖!到了現在還為這點小事耿耿於懷,你的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麼呀?”
臭妖怪,話雖然沒錯,可是有必要用這樣大的嗓門吼出來嗎?而且那些女人的數量可是高達858個耶,這種比她這輩子見過的人口總數還多的數字,未免也太多了吧!
沉吟了片刻,妃不悅地皺起眉頭:“可是,我就是不甘心嘛,也有像你這種兩千年也不曾有過女人的妖怪啊。”
冬雪暴起青筋:“怎樣,你是想羞辱我嗎?”
“我是認真的,我欣賞感情專一的人。”妃抬頭看著他正色道。
“……”冬雪動了動嘴唇,紅著臉轉身把背對著她,喃喃道,“就算如此又怎樣,你會因此就喜歡上我嗎?”
身後一片沉寂,妃不但沒有回答,連一聲歎息都沒有發出。時間靜悄悄地流逝,冬雪看著窗外樹上飄下的落葉,面無表情地吐了口氣,然後又重新走回到妃跟前,緩緩蹲下身體,專注地凝視她的臉。
妃眨了眨眼睛:“你這樣看著我幹什麼?”
“我正在做一個艱難的決定。”
“什麼決定?”
冬雪移開目光,言不由衷道:
“聽好了,醜女,現在在你的眼前有個考驗洵大人的好機會,假如這半個月內,大人在不找其他女人的同時,也能夠忍住不對你出手的話,就正式開始跟大人交往怎麼樣?”
妃一時啞口無言。
這個考驗的內容簡直太奇怪了!這又不是在演午夜十二點的成人劇場,難道就沒有其他更好的方法了嗎?對於已經有過一次戀愛失敗經驗的她來說,要以“那種事”來決定再次戀愛,實在是太悲哀了啊。
她為什麼會喜歡上那樣的大叔呢?
不過仔細想想,冬雪的話也不是沒道理,那麼好色的大叔如果在發情期也能忍得住的話,的確是值得一信;而且,她也確實到了該坦白面對自己心情的時候了,既然如此,不如就照冬雪說的,以這件事作為一個契機吧。
“好吧,就照你說的。”
考慮過後,妃猶豫地點了點頭。
“那麼,”冬雪低聲道,“到時候,我也會把我的決定告訴你。”
他就這樣用讓人難以捉摸的表情,好像有些不舍似的深深看了她一眼,然後頭也不回地踏出房間,用紙門迅速阻擋住她所發出的兩束疑惑的目光。
和冬雪達成交往的口頭約定,正好是半夜十二點。他走了以後,妃才真正意識到自己目前的處境,越想越難以保持鎮定,到最後整個腦袋幾乎呈現癱瘓狀態。
天哪!她也太天真了,什麼考驗啊交往啊,那些都不重要啦!目前最迫切需要面對的,是正處於發情中的大叔好不好!拜託,他才是最大的敵人啦,都怪冬雪那個笨蛋,害她連這麼嚴重的事都忘了。
怎麼辦?如果大叔真的失去理智,闖進她房間來怎麼辦?不,冷靜下來想想,平時即便是頭腦清醒,大叔都會有百分之八十的概率偷溜進來,那麼現在毫無疑問地,這個概率會上升成百分之百,換句話說,指望大叔在這半個月內不進她房間根本是不現實的!
結果,還是要靠她自己嗎?
咬了咬嘴唇下定決心,妃從櫃子裏找出球棒和防狼噴劑,藏在被褥的夾層裏,又在床的四周均勻地灑下整整一罐鹽,在門邊掛上兩串白色符紙,並在繩子中間系上風鈴。做完這一系列防範措施之後,她才稍微安心地躺上床,闔上眼,努力將注意力集中在聽覺上。
夜深了,除了時鐘的滴答聲之外一片寂靜,妃輾轉反側,毫無睡意。
忍了許久她還是從被褥上彈起來,唉聲歎氣地抱著腦袋:可惡,這樣根本沒法睡嘛!如此提心吊膽地過半個月,她就算不死也變乾屍了,必須想個辦法才行。
就在煩惱之際,只聽門上的風鈴發出輕微的響動,妃立刻像受驚的松鼠一樣躲回被窩,透過被子的縫隙向外張望,心如鼓捶。
噗通!噗通!
風鈴聲停止了,取而代之的是紙門打開時的滑動聲──“哢嚓”。
是誰進來了?不僅絲毫不受符紙的影響,還如此冷靜地摘下鈴鐺,從容開門,然後輕輕跨過門檻,在地板上留下四個圓圓的小爪印……能做到這樣的除了大叔還會有誰?
不要慌張,妃深吸一口氣在心裏告誡自己,她已經做好了萬全措施。同時伸手摸向被褥底下,悄悄捏住兩樣武器,暗中決定只要大叔一走近她的枕邊,她就立即行動。
來了!聽到腳步聲越來越近,妃繃緊神經,然而對方的行動卻大大出乎她的意料:一眨眼工夫,像是有什麼東西碰觸到了她的腳尖,隨即小腿附近的空氣一冷,被子被飛快地掀開,一個溫熱而毛茸茸的東西鑽了進來,開始沿著她的大腿慢慢往上爬。
妃臉上一紅,滿身的雞皮疙瘩全部爆起,慌亂之下忘記了球棒,也忘記了防狼噴劑,只是出於本能,使盡全身的力氣放聲尖叫:“不要啊啊啊──!!!”
叫了之後才想到冬雪的警告,這些天無論聽到什麼聲音,螟皇寺的妖怪都不會來救她,心裏頓時涼了半截。怎麼辦,誰來阻止這個色狼大叔啊?
慌亂的掙扎中,兩條人影赫然出現在門口,房間的燈光霎時為之一亮,大叔和冬雪同時用焦急的口吻喝道:“妃(醜女),出什麼事了?”
太好了!這種時候見到他們兩個,妃不禁由衷地感歎,幸好在她身邊還有兩個妖怪可以倚靠,冬雪真不愧是她的好夥伴,而大叔也……大叔……咦?
“大叔?你怎麼是從門外進來的?” 妃用顫抖的食指指著門。
等一下,那麼說來,此時此刻躲在她被子裏的……究竟是誰?
因為被詭異的氣氛嚇得面無人色,妃僵著脖子,慢慢將頭轉向自己的身體。
“不許動!”
忽然間,一個稚氣到不像話的威脅聲從被子底下響起,隨即鑽出一隻圓嘟嘟的小動物來。
妃呆了呆,長喘一口氣,捂著臉累趴在床上。
什麼啊,原來是這麼小只的妖怪……從外形看來它好像一隻鼬鼠,通體紫色的絨毛又軟又密,還長了兩隻軟軟的大耳朵和一堆毛茸茸的尾巴。
為什麼要說一堆呢?因為數量太多,以至於一眼望過去根本數不清到底有多少條。相對於它那個纖細的身體來說,尾巴佔據了大部分比重,怎麼看覺得不協調。不過現在不是關心這些的時候,問題是,這只妖怪到底是從哪兒冒出來的?
鼬鼠妖怪這時踮起腳,把爪子搭在妃的脖子上,然後睜著兩隻無辜的大眼睛,用輕柔又稚嫩的嗓音向門口威脅道:“不准過來,再過來我就要對這個女人不客氣了。”
……宛如吃奶一般的溫言軟語,好沒威懾力。
在場被威脅的三人同時滑下一滴冷汗。
“不要緊吧?”問話的是大叔,語氣聽上去好像十分關切。
鼬鼠妖怪稍稍加重爪子的力道,提高嗓音說:“現在是不要緊,可是接下來我可不敢保證她會沒事哦。”
“不,我問的是你,你不要緊吧?”
“誒?”小妖怪迷茫地回頭,想看一眼它的人質,結果看到的卻是一張被黑煙和怒火籠罩的鬼臉。“哇啊!”
趁它驚慌失措之際,妃翻身躍起,掄起一腳就把它踩在腳底,雙手抱胸,氣勢十足地從齒間擠出質問的字眼:“臭老鼠,偷偷摸摸進我房間不說,居然還敢鑽進我被窩,你是活得不耐煩了吧?”
被妃光溜溜的腳丫踩住腦袋的鼬鼠妖怪,一邊手腳亂動地掙扎,一邊奶聲奶氣地叫:“救命!”
“誰都救不了你的命,覺悟吧!”
“嗚嗚……”驚嚇過度的妖怪可憐兮兮地用紫色小爪子抱住腦袋,閉緊雙眼,認命地等待女王陛下執行死刑。
你也不要這麼聽話吧……妃歎息地摸摸自己的臉頰,她的表情真的有那麼可怕嗎?算了,看在他沒做什麼壞事的份上,暫且放過他吧。
正要移開腳丫,只聽頭頂上一個詫異的聲音,伴隨著一陣翅膀撲動聲傳了下來。
“哎呀,這不是八尾半少爺嗎?”鴉狐邊說邊停在妃的肩膀上,一臉輕鬆地加入到緊張的局勢中來,“八尾半少爺,你還記得我麼?我是鴉狐啊。”
話音剛落,紫色的鼬鼠妖怪好像看到神仙下凡一般,推開妃的光腳丫,一把飛撲到鴉狐身上,抓住他放聲大哭:
“鴉狐!我終於見到你了,太好了,快救救我。”
喂喂,這種時候哭也太卑鄙了,她才是真正的被害者好不好?真是傷腦筋,妃沒好氣地看著它們上演這出感人的重逢戲碼,心裏忿忿不平。無意中對上大叔的目光,她才猛然意識到,似乎另一個更大的危機已暫時解除了……無論如何,真是可喜可賀啊。